【狡宜】殊途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狡啮对着电脑里槙岛圣护的照片沉默了许久。

       屏幕上白发的男子扬着下巴眼神孤高冷漠，自诩上帝睥睨着碌碌无为的凡人，一想到佐佐山当年也是被这么轻描淡写地决定了结局，他不由握紧拳头，满心的杀意几乎要溢出周身凝成实体。

 

       追逐多年的目标终于嗅到了踪迹，即使是狡啮，也忍不住心绪激动。

       然而，一想到这照片来自常守监视官的记忆挖掘，他又心情复杂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槙岛圣护将自己当做猎物，以致于连累船原雪丧命，这是不可辩驳的事实。他虽然不会浪费时间陷入盲目的自责，却也深感抱歉。

       不仅是对船原小姐，也是对常守朱。

 

       眼睁睁看着挚友被杀的痛苦，没有人比狡啮更清楚了，常守监视官的经历更加残酷，他一度极为担心常守的精神病质。

       然而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女上司却比想象中更为坚强，不仅迅速地振作起来，甚至鼓起勇气去做记忆剪辑来提供线索。

       这份胆识真是教人心惊，大约是不被污染的纯白灵魂，才能做到吧。

       想起昨天常守监视官探视时所说的话，狡啮耸了耸肩。

       ——虽然说着要与自己并肩作战的监视官小姐很可爱，但复仇这件事情，自己一个人就好了。槙岛圣护必须要死在自己手里，即便对方是 [支配者]无法审判的男人，也不可能有其他的结局。

       他知道这样的想法未免过于傲慢，但是却并不打算改变主意。

       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，槙岛圣护都是自己无法出让的猎物。之所以成为猎犬不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么。

       争夺战利品，也是野兽的本性啊。

       他已经，等得太久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虽然槙岛圣护的面部图像已经到手，能找到的录像记录也全部被查询分析，但除了证实这几年槙岛不断地暗中筹划令人发指的罪行，对于捕捉对方的行迹，并没有太大帮助。目前，也只能等待对方再次行动。

       狡啮略带焦躁地挠挠头发，整晚熬夜观看罪案和有关槙岛的影像记录，虽说三年来一直坚持锻炼体魄，也稍微有些吃不消。

       他站起身，打算去天台抽根烟提神。毕竟办公室还有女性，他可不做那么没品的事情。

       顺手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——烟和打火机都在口袋里——狡啮转身向外走去，却发现宜野的座位上竟然是空的。

       一向兢兢业业克己奉公的宜野座监视官居然也会离开岗位摸鱼？用征陆老爹的话来说，就是明天一定要下雪了吧。

       狡啮一面疑惑，一面点燃了烟叼在嘴里，将外套搭在肩上走向了天台。

 

       走近天台，狡啮的疑惑立刻解开了，良好的视力让他迅速认出了烂熟于心的原搭档的背影。——从办公室里失踪的宜野正靠在天台的栏杆上发呆。

       “心情不好就跑去天台吹风，这一点从以前就一直没变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狡啮呼出一口烟雾，笑着摇摇头，打算换个地方吞云吐雾。却又看着宜野单薄削瘦的背影，改变了主意。他无奈地叹叹气，狠狠吸了一口手里夹着的烟，然后把在垃圾桶上碾灭烟头扔进去，走上前拍了拍宜野的肩膀。

       宜野转过头，看见是他，秀气的眉头顿时皱得紧紧的。

       “狡啮？你来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么严于律己的宜野监视官不在办公室工作又在这里干什么？”狡啮反问。

       宜野看了他一眼，扭过头去，“跟你没关系。”

       狡啮笑了笑，毫不介意对方的冷淡，决定再接再厉。

       “发生什么让你心情糟糕的事情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什么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   这次对方索性连头都不回，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抗拒的气息。

       “要说谎，起码也改改心情不好就到天台吹风的习惯吧？”狡啮挑了挑眉。

       宜野闻言，猛地回头狠狠瞪住了他。

       狡啮看着对方难得鲜活起来的神情，心里一动。然后，他暗暗骂着自己不知死活，伸手揽住了对方的肩膀。

       宜野僵硬了一下，随即挣扎起来想要甩开狡啮，却被施加力气的手臂紧紧掣制。他死死盯着对方，清秀的面孔上的眉皱的几乎竖起来，绷紧的身体气得发抖。正想发作，却又看到狡啮专注凝视自己的神情，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，闭上眼深深呼吸，握紧拳头克制了下来。

 

       狡啮看着对方怒不可遏的表情，默默地准备好承受爆发的怒火，却只等到了一句话。

       “放手。”监视官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。

       他微微一怔，不由得放松了力气，随即被重重推开。

 

       狡啮注视着对方疾步离去的背影，突然想起了三年前的宜野，那时佐佐山还活着，自己也还是监视官，宜野的刘海还很短，完全遮不住视线。当初的对方好懂得要命，心里想什么全写在脸上，谈话的时候会认真注视交谈对象的眼睛，礼数不要太周全。

       那可是，伸出手就必定能得到回应的，再也回不去的过往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你还站着干什么？赶紧给我回办公室工作！”一声呵斥惊醒了陷入回忆的狡啮。

       他抬起头，看见前方的宜野停下来看了他一眼，又转头匆匆走掉。

       “呵，真是别扭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不禁失笑，快步追了上去。

       “宜野，太累的话尽量多注意休息吧。”方才他并没错过对方眼下深深的阴影。

       狡啮本意是想让绷着脸的监视官放松一点，可说出口的话似乎起了反作用。

       宜野转过头给了他一个冰冷的眼神。

       “身为猎犬也想插手饲主的事？还是管好你自己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宜野……”他愣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槙岛圣护出现了，你现在还会对其他的事情感兴趣，真是悠闲啊。”宜野嘲讽地说。

       狡啮看着对方脸上陌生的神色，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，原本的高情商却好像突然消失了，难得地什么也说不出来。他张了张嘴，还没出声就立刻被打断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很好，不用费心了，狡啮执行官。”对方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。

       狡啮只能沉默地跟随对方回到了办公室。

 

       六合冢和滕似乎察觉到僵硬的气氛，一句话也没说。

       狡啮坐在座位上，对着屏幕上的资料出神。他终于意识到，宜野之前在天台离开又回转的行为并不是什么别扭的示好。

       对方试图和缓态度，事实上心灵却离得更加遥远。

       他突然觉得很可笑。

       在想些什么呢，还指望能回到过去的关系吗？

       三年来，彼此都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，现在来怀念，又有什么用呢。

       ——无法回头了，无论谁都是。

 

       狡啮悄悄向宜野的方面瞥了一眼，对方正一脸严肃地认真处理工作，对他的偷窥毫无察觉。

       他无声地笑起来，扶了扶额头，遮住自己的眼神。

       这对宜野来说，是最好的吧。

       三年来，对方一定也同样被佐佐山惨死的事实折磨着，一边要控制自己的PP值，一边还想尽力拉回义无反顾堕入黑暗的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这么努力，想必相当辛苦啊。

 

       成为执行官的那一刻，已经决定不再依靠拖累任何人。宜野虽然看起来严苛而刻板，其实十分心软，这边的世界，并不适合他。他应该就像现在这样，认真地活着，勤奋努力地工作，保持着对系统的信仰，有一个光明美好的前程。

       最好跟黑暗的部分，不要扯上一点关系。

 

       这样就很好了。

       狡啮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，静静地想。

       当初自己的回避不也正是为了这个目的么。

       所以，现在这样是最好的。

       不需要和谁并肩作战。

       这三年的时间也没有白费，总算是到了做决断的时刻。

       他又将视线投向了电脑屏幕上神情倨傲的白发男子。

       属于他的一对一的战争，才刚刚开始。

 

       而所有人，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结局。

       在这结局到来之前，只能沿着选定的道路一直前行。

       殊途，不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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